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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十月 18, 2009

先谈香,次谈炉

   

薰香,追根溯源,本是一种古老的治疗及美容方法,从古埃及艳后玫瑰铺满寝宫,到我国唐代杨贵妃鲜花浸泡沐浴, 都可窥见一斑。古人很早就已懂得,香薰能够美容、祛痛、消除疲劳、排解抑郁。熏字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香草也”,又叫熏草、燕草、零陵草、黄陵草、佩 兰等,与兰草同类异种。因其草芳香浓郁,古人常以此草作为熏烟料。熏炉,是古代用来熏香和取暖的炉子。圆形,大腹,两侧有环,青铜制。宫廷及富贵人家多有 之。若熏衣被,可外加竹笼,即称为“熏笼”。《艺文类聚》卷七十引汉刘向《熏炉铭》:“嘉此正器,�岩若山;上贯太华;承以铜盘,中有兰绮,朱火青烟。” 谢惠连《雪赋》:“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中,写警幻“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幽香,不知所闻何物”。警幻冷笑道:“此香乃尘世所无,尔如何能知!此系诸名山胜境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为‘ 群芳髓 ’。”很古以来,香在中国帝王宫廷和富贵人家的起居生活中,就是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一般场合下,古人是把香料制成饼块,放在特制的香炉内焚烧的。《红楼梦》第五十三回“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就描写说:“贾母歪在榻上。榻下……只一张高 几,设着高架缨络、花瓶、香炉等物。”《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联”中,贾宝玉题有一联云:“宝鼎茶闲烟尚绿”,描绘的就是宝鼎炉焚香情景。古 人焚香的方式,一般必定在深房幽室之中,用矮桌置炉,与人膝平。火上设有用银叶或者云母片制成的浅盘盛香。香不及火,使之自然舒缓而无烟燥气,却自香风袅 袅。难怪宝玉步入秦氏卧房时,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使宝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了。

 

焚香大约早在春秋时代就开始了。《拾遗记》说,燕昭王二年(公元前585年),波弋国贡“荃芜之香”。不过,在秦汉以前,中国还没有沉香之类香料传入。当时焚烧的,是兰蕙一类的香草。汉武帝时代,岭南逐渐与中原交通。由于武帝好道,南方诸郡纷纷贡献珍奇,香料也就传入中原,不再焚烧草香

   

在线香出现之前,古代燃香的基本方式并非将香料 直接点燃,而是透过炭火的焙烤而取其香气。火与香料之间往往有云母石片相隔,使香料达到“香而不焦”,这与我们印象中香炉中插一炷或三炷线香完全是两回 事。线香的出现大约是明代以后的事情,因此我们在古代绘画、墓室壁画、敦煌壁画和佛经版画中都只见形象各异的香炉,却看不到插在炉中的线香。“红袖添香夜 读书”历来是文人憧憬的美梦,而这种“添香”也并非仅仅是点燃线香的香头那么简单,而是将各种香饼、香球、香丸在炭火之上慢慢焙燃,并不断添加香料,使香 气渐渐升腾的繁复过程,否则也就索然无味了。

 

说起熏炉(笼),人们自然会联想起香闺美人。诗 人们更是遐想万千。白居易在《后宫词》里写道,“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想象的便是生生被时光辜负了的、遭遗弃的孤独人儿。新月,柳梢,窗外 传来或远或近的梆子声声……长夜难眠啊,那一个独倚熏炉的单薄身影,必是我见犹怜吧。

 

前人笔下香炉,大多是言及其物而已。近年有专门 于香炉之类的研究,一是扬之水的《古诗文名物新证》中关于香炉和香薰的美文;一是孟晖《花间十六声》中关于“添香”、“薰笼”、“香兽与香囊”的集锦。说 来巧得很,两位作者都是女士,她们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洞察和文思将历代香炉、香薰之类的器物与其在生活中的作用、情趣娓娓道来,前者注重名物的考略,后者则 多从历代诗词与笔记中寻觅薰香和焚香的生活情趣。

 

西汉时期博山炉的出现大抵是与燃香的原料和方式 有关。西汉之前,系使用茅香,这是将薰香草或蕙草放置在豆式香炉中直接点燃,虽然香气馥郁,但烟火气很大。武帝时期,南海地区的龙脑香、苏合香传入中土, 并将香料制成香球或香饼,下置炭火,用炭火的高温将这些树脂类的香料徐徐燃起,香味既浓,烟火气又不大,也因此出现了形态各异、巧夺天工的博山炉。

两汉时期博 山炉已盛行于宫廷和贵族的生活之中。河北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墓中出土的错金博山炉,无论是造型和工艺都已达到极为精美的程度,此后博山炉一直沿用至隋代和唐 初。所谓“博山”,并非是指此炉出于博山,而是指器物表面雕刻做重叠山形的装饰。据《两京杂记》记载,长安巧工丁缓善做博山炉,能够重叠雕刻奇禽怪兽以做 香炉的表面装饰,博山炉工艺之繁,远远超过后来出现的三足或五足式香炉。从六朝时吟咏博山炉的诗句看,重叠博山的式样已不仅是“蔽亏千种树,出没万重 山”,而是能够雕饰出“下刻盘龙势,矫首半衔莲”的造型和“上镂秦王子,驾鹤乘紫烟”的人物故事。博山炉盖虽争奇斗艳,但都镂有气孔,香气正是从镂孔之中升腾散发。

     博山炉既有金属制成,也有陶制和稍后的白瓷制成,但其结构却大体相似,都是一种用炭火薰香的器具。

  除了博山式香炉之外,魏晋南北朝时期还出现 了青瓷或白瓷的敞口三足和五足炉,民间所用的带耳式瓷制香薰也常见于出土文物之中。炉耳颇具实用性,为的是便于提携挪动,其装饰作用与实用效果达到了完美 的结合。此外,附属于香炉的器物尚有香铲、香拨、香箸、香匣种种,都是添香和燃香时的用具。

 

在我国盛唐“贞观之治”时,长安成了世界科技中 心。人们的衣、食、住、行都讲究享受,琴、棋、书、画成为时尚,吃的文化、酒的文化、茶的文化,各种文化相继发展起来,薰香也成了艺术。当时公认焚香“极 品”为佳楠;次为沉香,沉香又分为四等,即沉水香、栈香、黄熟香、马蹄香;再次为檀香等,可见当时评香水平之高超。现在薰香在欧洲、美国、东南亚等地受到 很多人的喜爱。国外的一些薰香产品也陆续进入了中国的市场。

 

唐代法门寺出土的银器中,也不乏香炉和宝子(香盒),工艺之精美,可谓登峰造极。无论炉身或炉盖都是錾刻、雕饰或镶嵌而成,至于造型之变幻,更有银鎏金炉盘承托的两层式香炉,或炉身附带宝子的香炉,因与礼佛有关,多采用莲花瓣样式,炉盖的顶部周围还饰有待放的莲蕾。

 

香兽者,顾名思义是动物造型的各式香炉。燃香取 味,是薰香的原旨,但古人重观赏,所以香炉可以用金属或陶瓷等做成各种动物造型,使香燃于鸟兽腹内,香烟从鸟兽口中缕缕而出,情趣盎然。鸟兽造型多为麒 麟、狻猊、狮子、凫鸭、仙鹤各异,但�烤香料的原理都是一样的。人们最熟悉的李清照词《醉花阴》中的“瑞瑙销金兽”,其“金兽”实际上就是香兽,因此易安 词的某些版本也将“金”做“香”,而“瑞瑙”就是香料了。

  

直至两宋时期,除博山式香炉和各种香兽仍在使用 外,瓷质的高足杯式炉、敞口莲花炉、镂空覆盖式香炉在生活中的应用更为广泛,它们的器形相对较小,便于室内安放,更为士人青睐。由于两宋制瓷工艺的空前繁 荣,香炉的烧制更有极大的发展,其造型多仿三代器物,如鼎、簋、鬲、奁等形状,典雅庄重,瓷质圆润,各名窑都有不同风格的出品。

 

    明代宣德皇帝在位时,为满足玩赏香炉的嗜好,特下令从暹逻国进口一批红铜,责成宫廷御匠吕震工部侍郎吴邦佐,参照皇府内藏的柴窑汝窑官窑哥窑钧窑定窑瓷器款式,及《宣和博古图录》、《考古图》等史籍,设计和监制香炉。为保证香炉的质量,工艺师挑选了等几十种贵重金属,与红铜一起经过十多次的精心铸炼。成品后的铜香炉色泽晶莹而温润,实在是明代工艺品中的珍品,宣德炉的铸造成功,开了后世铜炉的先河,在很长一段历史中,宣德炉成为铜香炉的通称。宣德三年利用这批红铜开炉共铸造出三千座香炉,以后再也没有出品,这些宣德炉都深藏禁宫之内,普通百姓只知其名未见其形。经过数百年的风风雨雨,真正宣德三年铸造的铜香炉极为罕见。为了牟取暴利,从明代宣德年间到民国时期,古玩商仿制宣德炉活动从未间断。就在宣德炉停止制造后,部分主管“司铸之事”的官员,召集原来铸炉工匠,依照宣德炉的图纸和工艺程序进行仿造。这些经过精心铸造的仿品可与真品媲美,专家权威也无法辨别,至今国内各大博物馆内收藏的许许多多宣德炉,没有一件能被众多鉴定家公认为是真正的宣德炉。鉴别真假宣德炉已成为中国考古学中的“悬案”之一。

 

     清代的香炉品类繁多,除器形仿古之外,在材质上更是门类众多,瓷质、铜质、玉质、法华彩、景泰蓝或掐丝珐琅等屡见不鲜,但多为观赏之物,使用价值已经不大。

  

香炉之属的另类,最有趣是印香炉,又称之为香 篆,虽是燃香的器具,却是有炉之名而无炉之形。其样式多为层叠式的香盒,或为方形、扁圆形、花瓣形、如意形等等。原本是寺中诵经计时的工具,因此香篆又可 归属为计时器的大类。印香炉的燃香原理与普通香炉类似,但其结构却较为复杂,多有数层,并配有填装香料的工具,最主要部分则是炉中的印香模,通过印香模将 燃尽的香灰成就出各种图案和文字。唐宋之际,印香炉已不仅是寺中诵经的计时工具,也是俗众焚香的一种精巧玩物。

 

香炉种种,与文化和社会生活息息相关,是一种情趣和意境的载体,作为一种造型和材质都十分复杂的器物,至今仍受到收藏者的喜爱。但是随着生活内容和生活方式的变迁,它的实际作用已经如同那淡淡飘散的轻烟而远去了。

 

一把茶壶的故事(转载)


 

“纸屏石枕竹方床,
  手倦抛书午梦长。
  睡起莞然成独笑,
  数声渔笛在沧浪。"

 

清嘉庆二十二年,天下承平日久,已显败象,国库日虚,边患匪患不断。但书斋农舍,田里乡间,依然沐浴在“乾嘉盛世”的安定祥和里,“渔、樵、耕、读”——士农工商自得其乐。

 

这年秋天,一个名做“锫昌”的茶客,在一次午睡后的品茶雅事中,突然想起了宋代诗人蔡确的《夏日登车盖亭》这首诗来,他觉得这前两句——“纸屏石枕竹方 床,手倦抛书午梦长”——正是他闲适生活和人生境界追求的写照,于是决定造一把宽大高提梁的锡壶,和朋友们在午后纳凉、读书、午睡时做为品茗之用。

 

这把壶就这样造出来了,他请了一位叫做里伯氏的书画高手来题刻这两句诗,此人书法大概追摹董其昌,而且颇得思翁韵味,流利的行草书标准的松江味道,同时他 又善绘竹石梅花,在另一面刻上倔梅两枝,怪石一墩,还以另外两种书体——隶书和篆书分别刻下“秋水伊人”与“芬芳壶中藏”的字样,于是,一把融“诗书画” 为一体,合“篆隶草”为一家的壶中佳品就这样诞生了。

锫昌先生数次在午后的时光里,斜靠在庭院芭蕉树下的竹塌上,一边读着宣纸装订的唐宋诗集,一边手把此壶,品茗摇扇,悠哉乐哉,夫复何求?

 

“乾嘉盛世”在锫昌先生这样的士人们眼里,已是古代圣贤文化的黄昏,嘉庆而后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中国内忧外患,天下崩坏,锫昌先生此时恐怕已不在人世,他 幸运地躲过了动荡的时代,在盛世里度过了自己的人生。而这把壶,也很幸运,它远渡日本,收藏于日本爱壶人之手,躲过了近两百年来战争和动乱的岁月,寻找着 自己新的主人。

 

两百年后,此壶传到了我的手里,同样的一个秋天,我在午后的梦里仿佛见到了微笑着的锫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