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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十一月 04, 2007

俄国为什么能够发生革命? 金雁

俄国为什么能够发生革命?

金雁

  长期以来围绕 "俄国为什么能够发生革命"这个老话题一直存在着激烈的争论。俄国革命当然不是一夜成熟的,它是一系列社会发展条件与人为因素的综合结果,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先投入战斗,然后再看分晓"

  第一,列宁创造了与马克思不同的革命前提。马恩认为建设社会主义需要高度发展的经济和文化,需要高度的文明,这是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高一个层次的前提,而列宁把这个逻辑顺序倒过来了,称马克思说的是世界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丝毫不排斥在发展的形式和顺序上表现出特殊性,俄国就不是像经典马克思主义那样,先在资本主义的范围内建立起物质基础,然后使上层建筑与之适应,而是恰恰相反,先用革命手段取得政权,然后发展经济赶上别国。这个在理论上叫"逆向操作"。列宁说:"我们为什么不能首先在我国创造这种文明的前提,如驱逐地主、驱逐资本家,然后开始走向新的文明呢?"但是后来列宁在1918年5月承认说,"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是社会主义最完备的物资准备,是社会主义的入口,从这一级上升到叫做社会主义的那一级,没有任何中间级","从物资、经济、生产意义上来讲,我们还没有走上社会主义的 '入口'"。 普列汉诺夫在1918年写的《在祖国的一年》一文中说,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内容纳不下现代高度发展的生产力时,资本主义一定要把自己的位置让位给社会主义,但是对俄国来说则是遥远的事。这头一句话就是从马克思的《资本论》中抄下来的,换作普列汉诺夫通俗的语言说,就是"在俄国磨成社会主义面粉的小麦还没有长出来"。列宁明白俄国革命不具备客观物质前提,但是这并不重要,此时列宁最爱用的是拿破仑的一句话:"先投入战斗,然后再看分晓",有整个欧洲无产阶级作为后盾,不用发愁革命先天因素的不足。

最大的特点是集中

  第二,俄国革命与列宁在《帝国主义论》中论述的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没有关系,俄国是后发资本主义国家,1861年刚刚起步,进入20世纪还在慢慢爬坡,仍然是欧洲最落后的国家,所有的工业指标都远远落后于西欧诸国,发达资本主义的经济特征和资产阶级的突出地位还没有显现出来,前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还缠绕在其中,1900年俄国的工业生产只占全世界工业产值的5%,和资本主义最高阶段不沾边,与最后的、寄生的、腐朽的资本主义更不靠谱,资本主义在俄国尚未结出文明之果,这时的俄国与其说是受资本主义最高阶段之苦,不如说是受资本主义不发达之苦。1909年俄国的煤产量只与比利时持平,1913年的生铁产量只是美国的1/7、德国的1/4。当时产业工人只有300万,占总人口2-3%,但是最大的特点是很集中,绝大部分在彼得格勒、乌拉尔、中部工业区,彼得格勒有40万人,占12%,60%是集中在500人以上的企业,1000人以上的企业集中了工人总数的47.6%,千人以上的比例是德国的两倍,达到了世界上最先进资本主义工业的集中程度。这种集中化程度导致了它集体行动能力强,组织程度高,也就是苏联史家所说的"发动革命比较容易",能够起到革命起点上的"先锋队和决定性"作用。有些人说俄国工人有700万,那是加上了400万分散在农村的家庭手工业者,这类人应该归于农民,因为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份地的农业收入。

"是把希望寄托在世界革命上"

  第三,俄国革命是欧洲革命的冲锋号。它被看作是掀起欧洲革命的先导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只要俄国发生了革命,整个欧洲都会很快行动起来,只要俄国首先在资本主义链条上打开缺口,不愁欧洲无产阶级的整个方阵不会跟上,当时发动的俄国革命"是把希望寄托在世界革命上"(《列宁全集》第2版第40卷,第2页)。谁也没有想到革命后的苏俄会孤立地存活。1917年8月的布尔什维克第六次党代会上的宣言是:无产阶级革命的"海燕已经在全球飞翔"。 在这次会议上布哈林说:"我们将以整个无产阶级利益的名义进行一场神圣的战争,我们将通过这种革命战争来点燃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烽火。"他还说,在1905年革命中,俄国无产阶级以民主的名义同农民并肩前进,在1917年革命中俄国无产阶级以社会主义的名义同欧洲工人并肩前进。 关于对欧洲革命的幻想,发动俄国革命时列宁多次重复过这一点,"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成熟性和必然性是不容置疑的。""我们一旦发起行动,就能得到欧洲全体无产阶级的支持。"十月革命以后列宁要求苏维埃政府准备帮助德国无产阶级起义。他说"没有德国革命我们就灭亡了,这是一个绝对的真理。"(《列宁选集》第3卷,第462页)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反对武装起义也是基于这一点,季诺维耶夫说:"我们没有权利把我们所有的牌都押在这种可能性的机会上。"他们论证说,欧洲革命不可能,俄国的社会主义政府就不可能幸存,它由于孤立无援而不得不采取非社会主义的形式,与其那时候退下来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武装夺权。

  在革命后的一段时间里,俄共(布)一直都没有放弃世界革命的想法,共产国际就是以这个思路为目标的。在1919年共产国际成立时的宣言上写着:"只要我们没有建立全世界的苏维埃共和国联邦,我们革命的无产阶级就不会刀剑入鞘,共产国际是无产阶级起义的党。"共产国际以后"世界革命"广为流传,在第三国际的历次代表大会上,所有发言人的结束语都是高呼:"世界革命万岁!"筹备世界革命是共产国际的首要任务,为此布哈林提出过"红色干涉"的口号,他同意托洛茨基的理论,社会主义政权要在俄国站得住脚,欧洲无产阶级革命是必不可少的。1920年德国军人在柏林暴动,列宁认为这是十月革命即将在德国上演的序幕,他在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上宣告:"我们同德国的苏维埃政府一道前进的日子为时不远了"。苏波战争就是在"全世界内战"的思路下进行的,列宁主张攻打波兰,以便穿过波兰去帮助德国,以为波兰的无产阶级会像迎接亲人一样欢迎苏俄红军,但图哈切夫斯基的15万大军不仅没有受到波兰工人的响应,反遭到了同是社会民主党的毕苏斯基领导的波兰军队的重创。1919年匈牙利共和国失败以后,工人阶级在德国、意大利革命夭折,托洛茨基还制定了一个出兵印度的计划,这时弥漫着的是革命浪漫主义,托洛茨基的"不断革命论"起着重要作用 。1921年以后世界革命的希望渺茫,"一国社会主义"才开始占上风。

没有1905年革命,就没有十月革命

  第四,1905年革命是1917年革命的总预演。 20世纪初俄国在农奴制改革以后走上资本主义发展的新阶段,宗法式的农村公社与市场机制的矛盾越来越明显。当时俄国先后有两个总理大臣:维特与斯托雷平。荷兰血统的自由派贵族维特(1849-1915)主张政治改革与经济改革相配套,他从1903年开始修改农民立法,1904年起着手俄国宪政改革问题,他认为沙皇应当与自由派结成联盟使俄国从专制君主制向立宪过渡。斯托雷平(1862-1911)则主张用警察方式以铁腕解决农民问题,在保证权贵的情况下先搞经济改革,他的典型语言是"哪里富足了,哪里就会有文明和真正的自由"。日俄战争失败,国内的革命情绪大涨,维特忙于日俄和约在国外奔走,国内的保守派一度得势,维特被官僚贵族阶级认为太"左"于1906年被迫辞职,斯托雷平继任内务大臣。

  1905年和平请愿造成的 "1月9日流血星期日"事件在社会上造成极大的影响,使沙皇的威信扫地。以前俄国是传统的皇权主义国家,沙皇一直是慈父的形象,强调"抑强扶弱",以弱者的沙皇、老百姓的沙皇而著称。"流血星期日"打破了人们对沙皇的幻想。为了调查1月9日事件,沙皇命令由参议员希德洛夫斯基组成一个调查委员会,该委员会要求工人选出代表协助工作。调查委员会主席是立宪民主党人律师诺萨尔・赫鲁斯塔廖夫,他提出借用"苏维埃"这个古老词汇命名调查委员会。"苏维埃(совет)"一词是一个古俄语,来自于村社议事会的协商传统,意即"以公众的民主决策"为首选。后来人们就用它命名群众选举产生的替代型权力机构。在1905年革命中,苏维埃存在了50天。

  1905年革命中,维特要求群众运动克制、冷静、在法律的程序下运行,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会尽力而为。但是托洛茨基说,"我们不需要沙皇的配合,不会同沙皇进行可耻又可怜的交易,维特的宪法是虚伪的,我们24小时就能唤起整个俄国",号召民众从停止纳税、从银行提款(全国的提款额超过存款达8500万金卢布 )、工厂罢工到武装起义,这样使俄国的变革错过了一个上下互动的绝好时机,于是沙皇下决心镇压。

  1905年革命失败了,但是沙皇也像慈禧一样,镇压了戊戌变法,却成为革命遗嘱的执行者。沙皇公布了1905年10月17日法令,批准了以杜马命名的俄国议会,"它是以各国议会做楷模,具有在某些领域里使君主和政府必须服从的力量。"沙皇政权披上了立宪的外衣,因此"10月17日宣言"被看作是俄国政治现代化与国家法制化的标志。自由派曾认为,革命的理想结果就是迫使政府制定宪法,俄国多年的立宪主张已经部分实现了。

  "10月17日宣言"以后,俄国出现了100多个政党,社会主义政党都浮出水面公开活动,这十几年是革命党最好的演练时期,甚至可以说是沙皇的让步为自己下台铺平了道路。沙皇提供的杜马锻炼了反对派的组织能力和宣传能力。列宁说,"没有1905年革命,就没有1917年的十月革命"。杜马是革命的母体和掩护所。当时的俄国评论家说,"一个不好的制度最糟糕最脆弱的时候就是他开始自我修正的时候"。沙俄在经过摇摆、迟疑、时断时续的19世纪以后终于在1905年革命之后开始了自上而下的自我修正,虽说晚了几十年,但效果仍是及其显著的。1905年沙皇把政治权力释放了一部分,但是到1907年他又后悔了。这就是史称的斯托雷平反动的"六・三政变"。斯托雷平根据自己对付革命的体验得出的结论是:对革命实行坚决镇压,"先安定,后改革",1906年8月19日到1907年4月20日设立的"战地法庭"判决死刑5000起,实际执行3500起,然后由于在市场经济下必须改革沙皇制度在农村的社会基础,为此他推进土地改革,以便在农村形成一个强大的富农阶层。

斯托雷平改革的后果

  第五,斯托雷平改革及其后果。1905年以前沙皇政府一直在扮演着村社和民众的"保护人"的角色,当时的国策宣布,"村社是俄国人民的特点,村社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它是凝结俄国人民生活的水泥"。亚历山大二世曾提出过一个著名口号,称"俄国的一切不是为了强者,而是为了弱者而存在的"。沙皇当局认为,专制政权惟一可以依靠的是农民,"农民是国家保守力量的支柱"。1905年以后,沙皇丢掉"抑强扶弱"的口号,放下了为"民"做主的旗帜,改而实行"保住地主,扶植富农,牺牲贫弱,分化农村"的改革,以明显反道德的"原始积累"方式"勇敢"地走上了俄国的资本主义道路。政治上专制主义的反动与经济上自由主义的进步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出现了"经济史上的黄金时代(1907-1914年)",农业生产的繁荣成为俄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现象,1913年成为一个制高点,以至于到苏联时期都没有达到――这一年,俄国生产的小麦占世界产量的1/4(2700万吨:11000万吨),黑麦占1/2(2500万吨:5000万吨),大麦占1/3(1300万吨:3500万吨)。

  但是这场以权贵利益为出发点的改革同时也为自己种下了苦果,这就是"反对肮脏的进步"的1917年革命。激进主义的宣传总是劝说人民,资产阶级是靠不住的,资本主义制度是有缺陷和不道德的,在美其名曰的 "大改革"当中,组织者和策划者是贵族,受益的分红利者是资产阶级,农民经过这样的盘剥平均程度还不如改革前,只有消灭了一切私有制,剥夺了贵族、资产阶级和商人,才能过上真正的生活,而1905年革命后自由主义的右转也的确印证了这种感觉,这种反资产阶级的宣传在憎恨不公正改革的土壤上很容易生根发芽。斯托雷平不公正的经济改革导致农民从沙皇的基石变为最大的反对力量。早在1914年,有一份著名的备忘录就已经预见了未来的事态发展,它的起草者是极右的保守派杜尔诺沃,他坚决反对斯托雷平改革,认为太自由化、太西化了,这场改革如果再与战争联系起来,社会革命就不可避免了,"万一失败了,决不能忽视可能是败在与一个像德国这样的敌人的战斗中,一场最极端形式的社会革命就不可避免了"。当革命真正降临的时候,统治者中有人想起了这个老冬烘的警示,但为时已晚。

  一战前俄国的"黄金时代"无人能够否认,但它是以社会的紧张加剧作为代价的。二月革命农民对土地的要求十分强烈,提出分配皇室土地、国有土地、大庄园土地和 "不在地主的土地"(有很多贵族自己不住在乡下,而是由管家经营)。农民要求恢复公社对"斯托雷平农民"(独立农民的另一种称呼)的权威,重新确立农村公社。这种战斗精神是农村本身的内部平等意识决定的,当时所说的 "自发夺地斗争",其实"对贵族庄园的侵犯和分割都是经过农村公社来组织和协调的"。农民在村社的组织下不经官方许可自己行使革命权力,86.6%的乡农民执行委员会坚持革命立场自行分地,3.6%置身于阶级斗争之外,只有不到10%的基层机构听命于政府。1917年夏天确立的农民机构是由贫民和中农组成,他们完成了总数为16298起革命行动中的10210起。农民从宗法的角度接受了反资本主义的思想,加强了左翼激进主义的阵营。斯托雷平改革促使农民以一种宗法式的向后看反沙皇,与1905年革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其说农民反资本主义使他们有了社会主义要求,毋宁说农民是想回到过去的民粹主义要求,这也是很多人说十月革命是民粹主义大释放的理由――1905年革命是自由派主导的革命,争取自由的革命,1907年斯托雷平改革给了俄国"肮脏的自由",1917年就是一场反对 "肮脏自由"的不自由的革命。

  斯托雷平不但瓦解村社,还有一个措施给十月革命埋下伏笔――移民政策。这在经济上的确是一个可供选择的措施:既可以消除中部地区过剩的人口,又可以发展西伯利亚等地的经济。但是实施过程中受到两面的夹击,瓦解村社迁出者遭到农民反对,而通过强制迁出的移民不但遭到了当地的反对,由于组织不好又出现了"回流"移民――一贫如洗和极度不满的农民,很快便成为十月革命中的中坚力量。

分裂与反抗

  第六,反政府的力量逐渐扩大。除了1907年以后从沙皇基石转变为反对派的农民外,最坚决、最古老的反对力量是宗教中的分裂教徒。彼得大帝以前俄国的东正教有很多的萨满教、自然崇拜的成分,不像希腊正教那么规范,但是它的自由度大、兼容性强。1666年大牧首尼康进行宗教改革,严格按照希腊正教统一所有的宗教活动包括仪式、圣书、颂词、祈祷等。统一宗教的目的是为了强化中央集权,结果导致了一场旷日持久的 "分裂运动",出现过几万人的自杀狂潮,大批人员从中央区逃离到北方冻土地带,这批人约占总人口的1/10。"教会的分裂开始了俄罗斯生活和俄国历史的深刻分裂,俄国革命知识分子可以看作17世纪分裂运动的传人,这种内在的分裂一直延续到俄国革命。"(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三联书店1995年,第11页)分裂派始终不认同沙皇制度,他们认为真正的东正教在民间。这批人聚敛财富去资助教徒和一切反沙皇的力量。从事地下活动的俄国社会民主党很多经费就来自他们。

  在非俄罗斯地区,波兰人、犹太人、格鲁吉亚人是革命者的中坚力量。1917年俄罗斯的波兰人口2500万,犹太人530万,格鲁吉亚人口200万。这三大民族在受压迫的少数民族中知识分子比例和接触西方的人最多,出席俄国社民党二大的57名代表中,犹太人占了25名。革命队伍中之所以有这么多犹太人,是由于沙俄长期以来的排犹传统,尤其19世纪80年代的"反动时期"统治者以"寻找民族的敌人"为借口加大了打击犹太人的力度,把犹太知识分子都推到了对立面。因此犹太知识分子更易接受革命宣传,俄国的马克思主义小组最早就出现在犹太人居住比较集中的西南俄的维尔诺(维尔纽斯)、明斯克、基辅、敖德萨等地。在犹太工人中间,比任何地方都更早成立了社会民主党的组织。

  高加索与俄国其他地方交通不便,但是与革命的联系却非常紧密。俄罗斯最早发现的油田就在巴库,这是全俄无产阶级运动最大的中心。格鲁吉亚虽是山地国家,但它并不闭塞,城市化程度是当时俄国中最高的,19世纪末城市人口就占30%多,因为土地少外出做工的人很多,传播革命思想早于俄国内地,而且格鲁吉亚的民族历史就是征服与反征服的历史,它历来以反抗波斯、土耳其和俄国的统治而著称。

  波兰民族主义独立运动的薪火源远流长,它的工人运动比俄国要早,它的无产阶级政党是俄国社会民主党的先驱,因为它的工业类型接近于欧洲,是俄国流亡运动的中心,也是国外与俄国地下活动的桥梁。从俄国到西欧,波兰是一条捷径。革命者在这里可以受到同情和友好的接待,也很容易传递各种非法印刷品。波兰的城市人口比例远远高于俄国,所以社会党的力量比较大,产生了不少有实践经验的革命家,但是由于波兰既是俄国的国境又存在着高涨的民族独立情绪,一直是沙皇重点防范的地区,到处都有驻军,19世纪末在波兰有40万俄国驻军,华沙的卫戍部队甚至是由沙皇的近卫军来担任。

知识分子激进主义加剧社会政治紧张

  第七,长期以来成功的无政府主义宣传。俄国的"文化激进主义"历史由来已久。在俄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史上,文化激进主义与无政府主义有着密切的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说,巴枯宁是第一位俄国知识分子,甚至有人说,没有巴枯宁,就不可能产生以后的左倾思潮,车尔尼雪夫斯基也不可能成为传统社会主义思想的继承人。由于俄国历史发展中专制国家的农奴制压迫形成的社会鸿沟以及分裂教派的偏执行为,导致俄国知识分子中的"社会责任感"和"力求极端"内在冲动特点十分突出。19世纪40年代以文学批评为主导的整个过程都过于政治化,与沙皇政府相对立而产生的革命思想、唯物主义、无神论中充满了绝对化的政治对立和虚无主义的无根基性。文化激进主义典型的口号是 "不要调和",它与社会激进主义遥相呼应,从否定国家到否定一切秩序,在俄国思想史上形成旋风效应。向激进主义每迈出一步,就伴随着更加严厉的批判与否定,否定过程导致文化连续性的中断与思想视野的缩小,官方对知识阶层的打压和禁令,赋予了思想蒙难者圣徒般的光环与荣耀,进一步促使青年人对激进主义产生更大的兴趣,促成了革命党情结。统治阶级出于维护自己利益和对革命的惧怕实行反动政策,对革命者进行严酷镇压,又进一步导致革命情绪和行动的高涨,于是形成尖锐紧张的恶性循环。

  斯托雷平改革以后,知识分子的政治激进主义、文化激进主义与民众本能的社会激进主义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嫁接,知识阶层在上层改革需要纠偏的情况下缺位和民粹大潮涌起时的草率引导,导致民众的政治情绪激进化,加剧了政治紧张、民族紧张和社会紧张,它像脓疮一样在俄国社会积存了数十年,而在疮口破裂的时刻,给民粹主义化的布尔什维克党提供了趁乱而起的机会,因为他们懂得抽象的民主原则不具备感染民众的能力。正如有人所说,"在革命风暴中,采用温和的、自由主义的、人道主义原则的人是永远无法获胜的,民主原则对动荡的革命时代是不适用的,革命时代总是那些采取极端手段的人、热衷于铁腕的人可以获胜,只有专制才能结束混乱和无政府状态。"

  从19世纪中叶以来延伸的"革命民主主义"其实只有"革命"没有"民主",即便有民主也是宗法性的"村社民主"――小共同体的民主,和近代意义上的民主有很大的差别。革命的方向是明确的:社会主义革命――革资本主义的命。从这个谱系延续下来的"革命派"的特点是:1、反对温和、渐进、非暴力,对托尔斯泰那种"用仁爱的办法解决社会问题"的思想持坚决反对的态度。2、反对普世价值,强调俄国特殊论,认为西方的民主是"虚伪的",不如民粹派的"人民专制"适应俄国国情。3、反对资本主义,不承认它的进步性。4、"破坏的合理性","破坏"现实就是扫除"恶"。建立天堂的激情和破坏现实的冲动,在俄国人看来是一种和谐的自然状态。

  经过几个世纪以来的奋斗,知识分子在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变得焦虑、急迫和不计后果。他们以为,新的社会制度当然要有物资保证,但它是通过破坏来达到的,只要从少数占有财富的人手中剥夺这些财富,还给另一部分人,自然就获得了物资保证。

  上述特点决定了俄国知识分子"坚定有余,宽容不够"。文学界喜欢的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布洛留波夫)如果掌了权,很轻易地可以成为 "新沙皇"。用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话说,"革命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再造一个沙皇"。托尔斯泰倡导的宽容是个例外,因此他为整个俄国知识界所不容,甚至被开除教籍。19世纪后半叶革命民粹派 "恐怖主义"在俄国盛行,1874至1880年的6年间,沙皇流放的"民粹派恐怖分子"就达1.7万人。他们宣扬"破坏的合理性"而不屑于做温文尔雅的理论家,称"干革命"比"宣传革命"要重要的多。仅在1905-1907年革命的两年半时间里,社会革命党就搞了200多次恐怖活动,以至于这一时期,沙俄的政治苦役犯与流放者中,该党成员占了大部分。带有温和色彩的孟什维克和"社民党化"的社会革命党都难成气候。俄国的孟什维克就其思想渊源说,是最接近马克思主义原本思想的一批人,它可以说是一直没有 "本土化"、"民粹化"的马克思主义派别,是反对无政府主义最坚决的政党,但是在俄国也是最吃不开的人,到如今都没有恢复他们应有的历史地位。

  十月革命前无政府主义与布尔什维克关系最密切,他们是抱着十足的决心推翻临时政府的。十月革命后两者距离的拉大,并不是无政府主义者发生了变化,而是无政府主义对自己以前的盟友非常失望。布尔什维克在每一个领域里恢复等级高压控制,无政府主义也在镇压之列。

政治分化与重新定位

  第八,社会主义的分化组合。当时被革命形势推向前台、成为俄国最强大政治势力的,是两大左派(当时通称两大 "社会主义政党")――社会革命党和社会民主党。这两党内部都有明显分化:社会革命党传统上本是以搞"革命恐怖主义"推进"人民专制"起家的极左党,但这时它的主流已经在斯托雷平时代"社会民主党化",只有其坚持原教旨民粹主义的支派,即所谓"左派社会革命党"还带有"人民专制"色彩;社会民主党本是传统的"革命宪政"主张者,其中的孟什维克此时仍然持有俄国马克思主义正统的革命宪政理念,而布尔什维克尽管已经在"超民粹主义化"的路上走得很远,但仍然保留有社会民主党传统的"革命宪政"话语,其"激进"主要表现在不断指责别人拖延宪政进程,列宁本人当时就一再抱怨"政治自由"太少,认为"在自由的国家里,管理人民是通过政党的公开斗争以及它们之间的自由协议来进行的"(《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32卷第53页)。在二月革命后的一段时间,列宁指责临时政府拖延立宪会议选举,但并没有要求"一切权力归苏维埃"――当时布尔什维克党在苏维埃中的影响也不大。后来他两度提出"一切权力归苏维埃",但其含义只是:首先,苏维埃取代临时政府来承担筹备召开立宪会议的责任;其次,排除以立宪民主党为代表的自由派左翼,建立社会民主党和社会革命党主导的 "清一色社会主义者政府"亦即左派多党联合政府。他并没有说要用苏维埃取代立宪会议,相反他仍然强调苏维埃只应该在立宪会议之前临时掌权。

  因此,经过斯托雷平时代的政治分化与重新定位,到二月革命后,传统的社会民主党与社会革命党 (即俄国马克思主义与民粹主义)之分野已经完全模糊,取代它的是新的、十分戏剧性的分野:两党的各一部分(社会民主党布尔什维克派与左派社会革命党)结盟,反对两党各自的另一部分(社会民主党孟什维克派与社会革命党主流)。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前者更多地体现了当年以民意党为代表的原教旨民粹主义或超民粹主义传统,而后者更多地体现了当年普列汉诺夫开创的俄国马克思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正统,但是在1917年内,双方都还没有脱离"革命宪政"话语。

战争导致社会瓦解

  第九,战争加剧了破坏的社会心理。沙俄在1904-1905年输掉了日俄战争,不到十年又投入到一场更大的赌博。以"战争来驱散俄国革命的毒气"是沙皇历来的做法,适得其反的是,"战争及其他所造成的疲惫不堪的人民空前的困苦为爆发社会革命提供了土壤。"

  军队的崩溃导致千百万逃兵的出现和前所未有的犯罪的猖獗。俄国军队丢弃了前线,跑回了俄国,武装力量像一股狂潮涌回家园,没有希望,没有食品,没有纪律。战争又使流氓心理扩大,不同程度地影响着数百万士兵、水兵、逃兵和从德军占领区逃出来的难民。苏汉诺夫在《革命的札记》一书中说:"目力所及,到处都是愤怒的人群,随时会把我们撕成碎片"。在这样一个社会土壤中,无政府主义倾向迅速增长,软弱的临时政府无法进行有效地抵制。

  战争导致社会结构瓦解,动摇了政权的权威,暴力法则取代了法律的威力。人民大众冷酷无情地拿起枪杆,他们习惯了杀人不受惩罚。到处都是带枪的人,他们从前线回来剥夺地主的财产。国家处在农民和士兵暴动、醉汉们无法无天的无政府状态。秩序、保守、温和、法律都成了骂人的话,妥协、让步、协商都成为贬义词,理性温和的政党逐渐丧失民众,拥护激进的社会政治变革的人增多。所有这一切,为实现"变帝国主义战争为国内战争"这一目标创造了条件。

金雁,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俄罗斯、东欧问题研究专家。本文删去作者原注释若干

(原文载于《经济观察报》2007.10.29)

回望1917 金雁

回望1917

金雁

俄国革命史研究面临的困境

  我们都是十月革命的后代,这场在世界六分之一土地上发生的革命已经过去90周年了,但是至今没有令人满意的对这场20世纪最重大的历史事件前因后果的诠释体系。

  当今俄罗斯人已不再接受苏联时期统一口径的意识形态话语。他们知道以前那套史学观是按照左右历史、驾驭历史、改造历史和按照统一的口径教诲民众原则设计的,当时的提法是,历史科学的作用是"圆满地解释党和政府的历史性决议"。

  而中国人的认知来源,基本来自于先有斯大林的结论而后填充史料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以及由斯大林本人主导的十月革命20周年献礼片《列宁在十月》。

  也许有人会说,由于政治立场各异,不可能存在一种各派均能接受的观点,但是,力求史实的客观性、真实性、公正性,尽量在原始档案的基础上真实地再现这场革命,应当是严肃的史学家的追求标准。至于价值评判的结论,也应该是建立在真实历史体系之上的以史据论的分析。而貌似最"政治正确"的雄辩真理的论点,如果是以人为编造的虚假历史为依托,则既经不起历史考证的层层辨析,也无法建立起自恰的理论逻辑体系,只能是海市蜃楼般的空中楼阁。说穿了,这种历史观不过是玩弄政治投机、为政治服务的历史,是为尊者讳而随意剪裁的历史。

  "十月革命是人类历史的新纪元"这句话,最早是托洛茨基在1917年5月17日回国时说的,他的原话是,我们已经"开辟了一个新纪元,一个铁与血的纪元",这后半句话虽然道出了十月革命的实质,却因为充满杀戮气和血腥味而很少有人提及。后来***说,"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不仅开辟了俄国历史的新纪元,而且开创了世界历史的新纪元",它震撼了世界,推动了人类文明进步。所以现在我们把十月革命作为世界现代史的开篇,认为它是20世纪最伟大最震撼人心的事件,它"开创了人类历史的一个新时代,在资本主义统治延续数百年之后人类开始向社会主义迈进,至今时代的基本矛盾没有发生变化"(陈湘泗语)。

  1917年的俄国革命处在这样一个高度后,以它为题材的著作自然汗牛充栋,可以数十万计。苏联仅1958-1959年就发表了7千多部著述,数字大得惊人,却罕有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绝大多数是千篇一律、内容重复的应景之作。就连搞十月革命史的原苏联科学院院士明茨也说,至今没有一部像样的总结性著作。白俄学者德・阿宁说得更坦率,"每个独揽大权的领袖人物,实际上自己就是历史学家",斯大林二十五年的统治是最没有历史成果的。托洛茨基认为"那是一个撒谎年代的撒谎产物"。克伦斯基说"苏联关于十月革命的历史著作都是赝品"。西方普遍认为苏联对俄国革命的描述缺乏逻辑、贫乏无力、残缺不全。苏汉诺夫等一些亲身经历这场变革的社会主义者则认为,苏联时期的研究除了对19世纪20年代初尚有一些符合真实状况的叙述外,绝大部分是"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奉迎之作,是打上了斯大林烙印的"固定化"模式,是从党史的编年史中删除一个个参与者的"非难过去政治"、为党内斗争中胜利者贴金的著述,不仅把作为科学的秉笔直书的历史毁灭,而且导致了正直历史学家本身的肉体消灭。

  过去我们从意识形态出发,认为这些人统统是站在反动的立场上抹煞十月革命的历史地位。但令人困惑的是,现在俄罗斯本国也很少有人对苏联时期的那套说法感到满意,俄国人现在很少谈"宏大叙事",评价体系已经多元化,更多的是从基础档案做起,先把细小环节的真正史实搞清楚,然后再作价值评价。一个是有没有的问题,另一个是对不对的问题,这是两个层面,在第一个层面是可以取得相对一致的认同的,而在第二个层面,分歧是很正常的。

  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档案面向公众开放,我国也相继翻译出版了多卷本的《苏联历史档案》,中国人在阅读了大量第一手的历史档案以后,如果仍然建立不起一套自己的、客观的、合乎科学、尽可能接近于历史真相的俄国革命史,那就是中国"苏联学"研究的失职。踏踏实实地直面真实的历史,让这场已经过去近一个世纪的俄国革命恢复"信史、良史"的面貌,才是历史唯物主义所要坚持的立场。

  现在俄国的思想界承认,革命很难自行产生新的东西,革命从来不会摧毁所有的一切而形成一张好画最新最美图画的白纸,传统的惰性无处不在地在发挥着作用。只是推翻了一个阶级,原来建筑其上的整个文化心态结构并没有发生根本改变,因此毫不奇怪在社会主义的口号下"皇权主义的个人崇拜、宗教审判般的非法镇压、缺乏竞争的大锅饭……"这些中世纪的风习会一遍遍地重演。

  更可怕的是,在革命的政治游戏中,伦理道德被彻底颠覆,"恶"成为一种制胜的法宝,心慈手软者都会成为最早的出局者,这样一种"善良淘汰机制"甚至会比它所颠覆掉的旧体制更糟糕、更可怕。在此过程中造就的"道德虚无主义"者只能把世界分为红黑两个阵营,凡自身之外的一切包括模糊的灰色地带均被视为敌对的营垒,非此即彼的斗争便成为一种常态,只能以严酷的镇压体系和恐怖手段维系凝聚力,以强化集中制、等级制、兵营制的高压职能来对待异端。在这样的社会中,真诚、相爱、善良、仁慈、温情都将被扫进"资产阶级的垃圾堆"里,在这种道德时尚的主宰下,人性恶的一面会大大释放,只会距离理想越来越远。

  俄国思想界对这场革命有着深刻的总结,他们认为,改革与革命是一对互动的矛盾体,作为执政集团没有哪一个会愿意革命,他们处理社会危机的思路也是从自上而下的改革开始。但是由于统治者主导的改革会过多地从既得利益出发而往往缺乏公正性,下层民众便会对上层充满了仇恨和鄙视,民众中"当权者有罪"的思想十分普遍,它将迅速地积累起破坏现存制度的"强大社会力量,在提出激进要求的同时,激进知识分子唤起民众付诸行动,愤怒的情绪迅速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而知识分子在民众身上找到的仅仅是模糊的本能。这种喧嚣声表面上看起来是民主个性的觉醒,但当革命的破坏性发挥完以后,喧嚣声沉寂下来以后,我们却发现除了改换了统治者以外,没有留下任何有益的东西。存在的可能只有两种:暴民政治以及它复归后又一次轮回到专制制度。在民粹派"为民谋幸福"的假象背后不过是少数精英愚弄"群氓"的一种手段,人民从来都不是社会的主人。历史将反复在"不公正的改革"和反对"肮脏自由的革命"之间震荡――我们可以不同意他们的观点,但他们的很多思考与警示值得我们借鉴。

  2007年俄国重印了索尔仁尼琴在上个世纪80年代写的《关于二月革命的思考》一文,以单行本的形式在俄罗斯发行,并被列入行政官员的必读书目。普京的目的就是站在执政角度防止革命。

并不"震撼"的冬宫之夜

  二月革命后直到1917年年底,包括所谓十月革命的前后,俄国政坛上的斗争焦点除了对外关系上的"和平"与经济上的"土地"外,就是政治体制上的尽快还是推迟召开立宪会议的问题。1905年革命的爆发,就是在"立宪会议和民主共和国"的口号下进行的。彼得堡工人向尼古拉二世的请愿书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俄国土地上一切阶级、一切等级的代表、让所有的人,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都选自己的代表吧"。

  虽然苏联时期的官方史学声称那时出现了"无产阶级的苏维埃"和"资产阶级的临时政府""两个政权并存"的状态,然而实际上,二月革命以后相当长的时期内,布尔什维克不仅并未在苏维埃中占优势,也没有主张"一切权力归苏维埃",而只是强烈指责临时政府拖延召开立宪会议。甚至在他们控制了彼得格勒苏维埃并据以发动推翻临时政府的十月革命时,虽然提出了"一切权力归苏维埃"的口号,也只不过是把它作为革命措施,而并未宣布苏维埃是永久性政府。相反,当时苏维埃代表大会通过的决议明确宣布:"工人和农民的临时政府在立宪会议召开之前掌握国家政权"。他们继续指责临时政府终于宣布的立宪会议选举日期是靠不住的,宣称只有苏维埃才能保证立宪会议选举如期举行。在十月革命前两周,列宁指示布尔什维克控制的军队要给士兵放假,以便组织他们回乡进行"关于立宪会议的鼓动工作",争取农民选票以便"在立宪会议中获得多数"。在十月革命前夜,布尔什维克的机关报《工人之路》以通栏标题向人民发出号召:"把惟一彻底的和坚忍不拔的革命党――布尔什维克选进立宪会议!"

  就在俄历1917年10月26日,即打下冬宫、夺取政权后的次日召开的第二次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大会上,列宁不仅重申临时政府不愿召开立宪会议是它被推翻的理由之一,而且强调即将召开的立宪会议才是惟一有权决定国家问题的机关。他还明确表示,即使布尔什维克在选举中失败,他们也将服从"人民群众"的选择。可见正如"土地"(废除斯托雷平改革恢复农村公社)与"和平"(退出世界大战)一样,"立宪会议"在当时的俄国实际上是众望所归。各方争论的似乎只是"快慢"问题。

  而且更重要的是,苏联时期被描绘为连续体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其实并不存在。从二月到十月,动荡中的俄国实际共经历了五届党派构成不同的短暂政府,其主导力量从右翼自由派、左翼自由派到"社会主义者",总的趋势是一个比一个更"快"的主张者轮番得势。十月之变产生的苏维埃政府似乎只是第六个更"快"的"立宪会议"主张者上台。

  实际上,这个变化在十月革命的前一天已经开始:俄历10月24日,在各党派召开的共和国预备议会上,社会主义者已占多数但尚容纳了几个立宪民主党人的克伦斯基联合政府受到抨击。两大社会主义政党提出议案,要求"通过一项法令把土地移交给土地委员会"、"坚决支持建议与盟国宣布和谈条件并开始和平谈判的对外政策",这两项要求与苏维埃政府次日提出的"土地法令"与"和平法令"几乎如出一辙。该议案以123票对102票被预备议会通过。此举相当于对联合临时政府的不信任案,如果没有当夜的冬宫事件,它也将导致出现一个排除自由派的"清一色社会主义者政府",而这正是布尔什维克在两周前提出的主张。

  由于列宁的坚持,尽管中央委员会中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卢那察尔斯基、李可夫等不少人反对,布尔什维克党还是退出了预备议会,并赶在"清一色社会主义者政府"出现前抢先夺取了政权。虽然布尔什维克采取的是类似军事政变的手段,可是当时俄国处在非常时期,前五届政府也并非经过全民选举,而且期间还有"四月危机"、"七月事件"、科尔尼洛夫兵变等非常事件,与之相比,十月冬宫之夜"水兵与士官生的冲突"也不算多么激烈。

  其实,在农民出身的俄军普通官兵往往具有皇权主义和保守倾向的时代,"士官生"――既有文化而又并无军官特权的"军人知识分子"曾是俄军中最富进步精神的力量。自十二月党人事件以来他们一直是倾向民主的,二月革命后他们中多数还倾向社会主义――自然是民主社会主义。在反沙皇、甚至反对右翼自由派方面他们与布尔什维克并无矛盾。而且,在二月革命后初期自由派主导临时政府时,他们与布尔什维克关系良好,当时彼得格勒军事学校社会主义者士官生联合会经常请布尔什维克人士在他们举办的"社会主义理论讲座"上作演讲。只是在社会主义党派主导联合临时政府后,由于不满布尔什维克的"暴力倾向",他们才成为"冬宫之夜"的"反革命"力量。实际上,这天晚上夺权与被夺权的双方多是社会主义阵营中的"党内同志"――社会民主党与社会革命党人,只是被夺权的最后一届临时政府成员多为社会民主党孟什维克派和主流派社会革命党,而夺权的是社会民主党布尔什维克派和左派社会革命党。在一般人看来,双方的差别还不如前几次政府更替的双方明显。

  所以,尽管当时在彼得格勒的美国记者约翰・里德对十月革命的报道以《震撼世界的十天》为题而闻名于世,但在当时,这场变革不要说对世界,即使对彼得格勒人而言也并不是多么"震撼"的。起义当晚,彼得格勒军事革命委员会发布《关于临时政府被推翻的通告》称,起义"未流一滴血就取得了胜利"。"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当时正在彼得堡造船厂大修,处在不下水状态,没有舰长、武器、装备、弹药。一个叫别雷舍夫的机械师在布尔什维克的行列中表现得最为积极,1917年10月24日即预定"武装起义"的前一夜,负责在水兵中做宣传工作的卢舍维奇任命别雷舍夫为"阿芙乐尔"号政委。而军事革命委员会任命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政委别雷舍夫事后报告说:军舰"在彼得保罗要塞打出信号弹之后发射了几发空弹,准备视情况决定是否需要打实弹。结果无需如此,因为冬宫很快就投降了"。在赤卫队涌向冬宫大门时,由冬宫的防卫长官帕里琴斯基亲自打开宫门,并把他们带到了临时部长正在开会的地方。一直反对暴动的温和派布尔什维克党人卢那察尔斯基在当时的家信中也不无宽慰地记道:"事变竟轻易实现","暂时牺牲极少。暂时。"显然,这场"暴力革命"几乎是波澜不惊地就成功了。

  而成功者当时也相当低调。苏维埃政府当晚成立时自称是"工人和农民的临时政府",人们也将其作为"第六届临时政府"来接受。应当说,支持布尔什维克当晚行动的人并不多,而反感者不少。如前所述,就连布尔什维克党内都有相当一批人反对以这种方式夺权。他们当然支持以一个对苏维埃负责的政府取代临时政府,但既然以苏维埃的名义做这件事,总应该由苏维埃授权,不能先造成既成事实,"在召开(苏维埃)代表大会前夕就夺取政权,这一点我想谁也不知道。"于是正如卢那察尔斯基所言:"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甚至连国际主义者,都断然抵制我们。市杜马对我们十分恼火。市民、知识分子,乃至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这样……""目前是可怕的令人胆寒的孤立"。但尽管如此,并没有什么人想采取实际行动与布尔什维克对抗。当时俄国人普遍相信,二月以来的革命形势在动荡中持续发展,而其目标就是立宪会议。立宪会议代表的选举和会议的召开,将意味着"革命宪政"大功告成,俄国将出现一个全民选举产生的、因而是有权威的而非"临时"的民主共和宪政政府,到时俄国的政局就会走上正常轨道。可以设想,如果布尔什维克当时不是以召开立宪会议为号召,而是公然提出取消立宪会议,那它的夺权必然会"震撼"得多,而能否成功也就未可逆料了。

"震撼"世界的1月5日

  真正令人"震撼"的剧变来自两个月以后。

  原来列宁一直认为,选举时谁执政、谁来召开立宪会议是至关重要的。显然,他相信在自己大权在握的情况下,加上卓有成效的宣传鼓动工作,"革命宪政"会批准他所做的一切。

  纵观列宁从1905年到1917年使用"君主立宪制"(монархическаяконституция)、"立宪君主制"(конституционнаямонархия)、"民主立宪制"(демократическаяконституция)、革命立宪等概念的排序上就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变化。把立宪制放在词尾是为了强调"立宪",用立宪作形容词是为了强调"君主制"。"君主立宪"与"立宪君主"是同一制度的两种叫法,意思相同但侧重点不同:立宪君主制,是把它看作君主制的一种,与其他的君主制并列在一起;君主立宪是把它看作立宪制的一种,是同民主立宪制并列在一起。1905年革命时他对"君主立宪"还是比较称赞的,认为这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重要内容,"俄国掀起的立宪运动,当代人还没有看到过类似的当前这样的政治活跃局面","专制制度不可能和这个阶级保持和平,以立法形式直接反映统治阶级的利益是必要的","无产阶级应当支持资产阶级的立宪运动","无产阶级的地位使它成为彻底的民主主义者","资产阶级革命对无产阶级是极其有利的"。在这个过程中列宁还专门把"自由派"与"反动派"区分出来。孟什维克认为"召集立宪会议是革命的彻底胜利",十月革命当中,列宁多次说:"自由派资产阶级及其政党力图使革命半途而废,把君主制保留下来,由君主即旧政府来召集立宪会议,实现君主立宪制。无产阶级及其政党则力求把革命进行到底,彻底废除君主制,由临时革命政府来召集立宪会议,实现民主立宪制,即民主共和国。"

  然而事态发展出乎他的意料。就在布尔什维克掌权的条件下,选举按期于11月12日至15日进行,25日大致的得票结果,布尔什维克获得23.9%的选票,在703个席位中,只获得163席,远远低于社会革命党所获得的40%选票。到了1918年年初立宪会议召开前,最终结果揭晓:在总共707个席位中,布尔什维克得到175席,占24.7%,仅仅略高于最初结果。而社会革命党得到410席(其中左派社会革命党占40席),孟什维克16席,立宪民主党17席,各民族政党86席,其余几个席位属于几个小组织。这就是说,布尔什维克在他们主持的这次选举中只得到四分之一的议席,即使加上与布尔什维克结盟的左派社会革命党,列宁方面也只占有30%的议席,而主要的民粹派政党――社会革命党,即使不算它的左派,仅其主流派就占有370席,已经明显过半。

  显然,布尔什维克输掉了这次选举,而且输得很惨。其惨还不在于得票少,而在于这是在它当权条件下、由它组织的选举。它没有理由、而且的确也并未指责这次大选有舞弊、贿选一类的污点。后来布尔什维克反对的理由只是说立宪会议的选举是根据临时政府的法律进行的,而这个法律现在已经过时。反对者指出,这个理由显然太过牵强:既然这次选举本来就没有合法性,为什么又要组织这次选举呢?考茨基也认为:"在立宪会议居于少数之后,才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其实布尔什维克在选举过程中已经感到不妙,并通过苏维埃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颁布法令,授权那些选出的代表不符合其意愿的地方苏维埃可以暂停选举、召回已选出的代表并组织改选。然而,受到"革命宪政"思维影响的各地苏维埃并没有行使这一权力。于是列宁的人民委员会政府又在立宪会议预定开会日(11月28日)前,以到达的代表太少为由宣布推迟会期。当天一些立宪民主党人示威抗议这个决定,要求"一切权力归立宪会议",结果遭到严厉镇压。立宪民主党事实上被取缔,其当选代表或被捕被杀,或逃亡。直到一个多月后,立宪会议才在排除了立宪民主党人的情况下于1918年1月5日召开。会前列宁已经打算"用武力更正票箱",苏维埃政府便宣布在彼得格勒戒严,并调集忠于布尔什维克的军队进入首都。开会当天,布尔什维克代表建议立宪会议按人民委员会要求把权力交给苏维埃并自行宣布解散,多数立宪会议代表拒绝了这个要求。布尔什维克与左派社会革命党代表遂先后退出会议。其余多数代表在暴力的威胁下一直坚持到次日凌晨4时,终被布尔什维克调来的军队驱散。当天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即宣布解散立宪会议。

  这一天,主要由孟什维克组成的(联合)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央委员会发表《致全俄公民书》,这个以"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开头、以"社会主义万岁"结尾的声明指出:"立宪会议被以武力驱散了……甚至早在中央执行委员会打算做出解散立宪会议的决定之前,立宪会议就已经被解散了。布尔什维克一如既往,首先用武力解散了立宪会议,随后便关闭了塔夫利达宫不让任何一位立宪会议成员进入。只是在这以后,才要求中央执行委员会公布关于解散的命令。因为自布尔什维克党夺取政权以来,苏维埃的全部作用归结为在'人民委员会'的决定上盖上一个印章。没有任何'苏维埃政权',有的只是布尔什维克党(中央)委员会的政权,以及追随他们的那些武装队伍的政权。"

  这一天,除布尔什维克以外的各社会主义党派,即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和人民社会党还联合发表传单,指出:"1905年1月9日,尼古拉・罗曼诺夫和特列波夫枪杀过要求召开立宪会议的工人。今天,当劳动人民经过12年斗争之后,立宪会议已由人民选举产生,而彼得格勒的工人又一次为立宪会议而遭到自称是工人阶级代表的那些人的枪杀!"从此,"公民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被剥夺了。""工人的旗帜被撕毁、被烧掉了。"

  与这份传单类似,沙皇时代素来同情布尔什维克的左派作家高尔基,也在这一天激愤地写下了《1月9日与1月5日》一文,严厉谴责布尔什维克。他把当天发生的惨案比之为点燃1905年革命烈火的沙皇屠杀和平请愿工人的"流血星期日":布尔什维克的"来复枪驱散了近百年来俄国最优秀分子为之奋斗的梦想"。罗莎・卢森堡说,"列宁和托洛茨基曾经强烈地要求召开立宪会议",而十月革命后的立宪会议选举又"是根据世界上最民主的选举","在完全自由的条件下进行的第一次人民投票",布尔什维克却"毫无敬畏之念,干脆宣布投票结果毫无价值",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行为。考茨基说:"苏维埃组织优于普选,在于它更加专断,它可以把一切它看着不顺眼的组织排除在外"。"我们的布尔什维克同志把一切都押在欧洲普遍发生革命这张牌上,因为这张牌没有拿到手,他们就感到不得不依靠行使赤裸裸的权力,即实行专政来代替他们所缺乏的条件。"

  显然,1月5日事件给俄国社会造成的"震撼",远远超过上年10月25日黎明前的"冬宫事件"。10月事件基本上是2月革命以来"革命宪政"进程的延续,斯托雷平改革的失败就注定了自由派的失势和社会主义者的上台,事实上这个变化也是在7月和9月两次临时政府更迭时就基本完成,10月末如果没有冬宫事件,自由派彻底下野和"清一色社会主义者政府"的出现也是势在必然。尽管布尔什维克的夺权手段招人非议,但既没有马上激化社会矛盾也没有导致什么反抗。克伦斯基政府已在冬宫事件前一天的预备议会上遭到实际上的不信任投票,产生"第六届临时政府"并不出人意料。十月之夜逃出冬宫的克伦斯基等一些临时政府领导人曾试图组织反夺权,但因没什么响应者而不了了之。社会革命党与孟什维克控制的全俄铁总等工会组织曾对布尔什维克的"政变"持异议,并威胁要罢工,但在立宪会议选举如期进行后即宣布与苏维埃政权和解。由于包括布尔什维克在内的主要政治力量都宣称俄国前途最终取决于立宪会议,人们也就在等待立宪会议结果的心态下大体平静地接受了既成事实,这两个月因而在传统上被称为苏维埃政权"凯歌行进"的时期。

  但驱散立宪会议就不同了。它把"革命宪政"进程完全倒转过来,成了"革宪政的命",堪称是二月革命后俄国历史进程的又一次剧变。按后来"列宁主义"的说法,这是"无产阶级专政"粉碎了"资产阶级民主"。而按布尔什维克以外的其他社会主义党派的说法,则是"民主革命"的毁灭和"专制黑暗"的重返。不管哪一种说法,这一变化作为"民主"与"专政(专制)"的对决都可谓超级"震撼"。你可以说它是革命,也可以(按反对派的立场)说是反革命,但唯独不能说这变化的意义比十月事件小。

  事实上,所谓十月革命后相对平静的政局,即苏维埃政权"凯歌行进"的局面,正是在这场"一月剧变"后被打破的。俄国的国内矛盾自此迅速尖锐化,不久就爆发了大规模的残酷内战。

  关于这场内战,各种"官书"上有着许多定义,但是列宁1919年致罗日科夫的一封私人信件有个坦率的说法值得一提:列宁认为当时的内战是"苏维埃政权反对'普遍、直接、平等、秘密的'选举的斗争,即反对反革命立宪会议的斗争","这是资产阶级民主和资产阶级议会制的世界性大崩溃,无论在哪个国家,没有国内战争就不会有进步。情愿者命运引着走,不情愿者命运拖着走。"

  从某种意义上讲,内战是一场围绕"立宪"的战争,列宁政府的反对派最著名的口号就是"一切权力归立宪会议"。而内战中出现的许多反苏维埃势力也都以民主立宪为旗帜。包括大量的左派势力,也在"既不要列宁也不要高尔察克"的口号下成了反对派,他们要求在"左派"专政与右派专政之外选择道路,回到1917年9月前的民主政府甚至"一月剧变"前的苏维埃。"专政"与"民主"的冲突如此尖锐,以至于布尔什维克方面当时抨击"民主"常常连"虚伪的"、"资产阶级的"等限制词都不用,干脆流行起"民主反革命(демократичесаяконтрреволюция)"、"立宪反革命(Кадетскаяконтрреволяция)"的说法,并由此衍生出"民主反革命时期"、"民主反革命缓冲地带"、"民主反革命政治派别"等一系列术语。"专政"是"革命","民主"就是"反革命",一月前后的剧变乃至于斯。

  这当然不是说后来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力量都是立宪会议的支持者或所谓民主派,而是说,二月革命以来人们期待的宪政民主前景在1918年1月的消失引起了空前的震动,打破了俄国社会当时已十分脆弱的平衡,使各种矛盾都集中爆发出来。各支民主派(后来被称为"资产阶级民主派",但当时布尔什维克更常称之为"民主反革命")都打出立宪会议的旗号反对布尔什维克,先后在伏尔加河流域的萨马拉、乌法等地形成很大势力,在格鲁吉亚等地还建立了孟什维克领导的民主共和国。更严重的是,在二月革命后慑于当时人们对民主的认同而一时蛰伏的各种旧俄势力,也堂而皇之地出来抢夺江山,"有枪便是草头王"的局面于焉形成。继"一月剧变"布尔什维克驱散立宪会议后,4月乌克兰哥萨克首领斯科罗帕茨基驱散了二月革命后出现的乌克兰议会(中央拉达),12月初军阀高尔察克驱散了从伏尔加河迁移到鄂木斯克的立宪议会委员代表大会,二月革命后昙花一现的民主权威至此荡然无存。而二月革命以来对"混乱的民主"不耐烦的人们,在混乱变成内战后也就各立山头"收拾残局"。加上乘乱而起的民族分离运动、外国支持的势力,俄国一时陷入了空前残酷的兵燹战祸中,数百万人死于非命……

  继1905年后俄国历史上又一次民主大实验,就这样以惨痛的内战以及内战后的"专政"告终。

金雁,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俄罗斯、东欧问题研究专家。本文删去作者原注释若干

(原文载于《经济观察报》2007.9.3)

卢比和人民币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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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因为来自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经贸压力,人们的眼睛总盯着人民币对美元的比价。其实,印度和中国的货币,也就是卢比和人民币,正在进行着一场悄悄的较量。更有深意的是,印度和中国同列两大崛起大国,也可以说是发展中的"超级大国"。两国货币的竞争,多少展示了两国的发展潜力。

 

在2007年的前九个月,卢比对美元升值了12.8%,对日元升值了12.3%,对强劲的欧元也升值了4.8%;同时,大量外国热钱涌入印度,外资已经投入了165亿美元购买印度的股票,比起去年涌入印度股市的80亿美元翻了一倍还多。而去年印度的经济增长率为9.4%,是18年来最高。与此相对照,中国去年的经济增长率为11%,两位数的增长已经持续了四年,今年速度仍然有增无减;但是,虽然经济增长率远超过印度,今年前九个月人民币对美元仅升值了3.7%,对欧元则保持着累计贬值。很明显,同为崛起的大国,印度走着高币值的发展道路,中国则走着低币值的发展道路。

 

这种高币值的战略,在印度内部已经引起了争论。一些批评者指出,印度偏离了中国的发展模式是很危险的。低币值鼓励出口,能大量吸引外资在印度建立出口工业基地,使更多的人口(特别是贫困的人口)从经济发展中获益。中国制造业领先于印度、经济增长高于印度,都和低币值的战略密切相关。

 

但是,支持高币值的人则指出,卢比上扬帮助印度在高发展中抑制了通货膨胀,保护了消费者的利益。同时,高币值逼着印度的企业在国际竞争中更提升自己的品质,从长远来看会更有竞争力。比如印度的高科技公司Infosys最近赢利上涨了18%,但股票价值则不涨反跌,原因就是卢比升值太厉害,让投资者担心。这反映了印度的公司面临着相当高的横杆,必须想办法降低成本、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和附加值,才能在国际上竞争。

 

高币值和低币值的发展战略孰优孰劣,很难一概而论。不过,卢比的表现,说明印度虽然在发展速度还追不上中国,其经济已经跳过了一根中国经济尚没有跳过的横杆。众所周知,人民币升值一直是对中国制造业的威胁。有人甚至声称,人民币在升值几个百分点,中国的许多企业就会倒闭。中国强劲的出口,要靠低币值来保证。而印度则可以在九个月让卢比升值12%左右,经济动力不减。这一点,中国能作到吗?

 

如今中国正在超越德国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在未来几年,中国经济的发展速度恐怕还会领先印度。但是,印度的经济增长上也许在量上不及中国,在质上却优于中国。比如,印度对美国的出口,有70%是技术出口,这是很难为中国所企及的。印度已经出现了一系列世界一流企业,可以不依赖低币值而和发达国家的企业竞争。中国则还是依赖廉价劳动力,而这种劳动力的供应,在未来十几年将不断减少。从国际环境上看,印度的高币值维持着较好的贸易平衡,使之免为贸易保护主义的目标,未来面临的贸易壁垒也相对少一些。所以,印度经济发展速度超过中国,只是个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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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a 薛涌:反智的书生 by 薛涌 on 11/2/07

  华尔街日报/亚洲大富豪李嘉诚正在改变中国慈善事业的全貌。虽然在西方社会中,像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比尔"盖茨(Bill Gates)和墨西哥人卡洛斯"萨利姆(Carlos Slim)这些企业家所捐赠的数十亿美元已经让私人财富转化成了一股解决社会问题的力量,但在中国,"慈善"仍然是个前卫的概念。(chinesenewsnet.com)

长期以来,无论是建教堂还是办学校,私人出资成立机构的做法在中国常面临着重重阻力,因为共产党担心这会影响到它对权力的控制。传统的儒家思想也认为,捐钱要不留名,以免有沽名钓誉之嫌。而现在,由和记黄埔(Hutchison Whampoa Ltd.)董事长李嘉诚领军,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富人正在挑战传统,走上一条更开放的慈善之路。(chinesenewsnet.com)

去年,李嘉诚宣布将自己三分之一的财产归入李嘉诚基金会名下,致力于全世界的慈善事业。据估计这笔财产总价值超过100亿美元,这令李嘉诚基金的规模足以媲美福特基金(Ford Foundation)。后者是美国第二大慈善基金,规模达110亿美元,仅次于比尔及梅林达-盖茨基金会(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chinesenewsnet.com)

现年79岁的李嘉诚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由企业家支持的慈善事业已深入美国社会,无论是医疗保健、还是医药研究,抑或教育事业都有他们的身影;中国现在也会慢慢认识到这点。李嘉诚很少就自己的慈善工作接受采访。(chinesenewsnet.com)

继李嘉诚之后,已有数十位知名中国企业家投身到了这项事业当中。据《胡润中国慈善报告》称,被称为中国的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的著名电视主持人杨澜,估计总共捐赠了7,200万美元来成立一家致力于文化交流、环保和教育事业的基金会。报告还介绍到,中国豪华酒店集团──深圳彭年酒店(Shenzhen Pengnian Hotels) 85岁高龄的董事长余彭年向医疗保健事业捐出了约2.7亿美元,相当于他个人净资产的80%左右,中国农村地区数千例白内障手术都得到了他的资助。(chinesenewsnet.com)

据蒙牛乳业集团(Mengniu Dairy Group)称,该公司首席执行长牛根生将自己名下价值接近6亿美元的蒙牛股票全部捐给了一家扶助农业、教育和医疗事业的基金会。由于贫富差距已成为困扰中国社会的新问题,中国政府对慈善事业的态度也逐步变得开明起来。虽然中国人的平均月收入还不到200美元。但据《胡润中国慈善报告》称,现在已有50万中国人的净资产超过100万美元,其中更有106人迈入了亿万富翁的行列。(chinesenewsnet.com)

香港咨询公司Global Philanthropic的董事总经理约翰"佩拉塔(John Peralta)称,随着贫富差距扩大,穷人在社会发展洪流中被甩在了后面,因此产生的社会不谐之音引起了政府重视;慈善在维护社会和谐方面的作用终将得到中国政府的认可。(chinesenewsnet.com)

但目前中国存在的很多因素都不利于私人进行捐赠。其中一点就是长期以来中国人一直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观点。李嘉诚在2006年9月宣布捐出财产后不久曾表示,亚洲的传统价值观鼓励、甚至要求让财产在自己的家族成员间传承,有如一项必尽的义务。他呼吁亚洲人民要战胜这种传统观念。(chinesenewsnet.com)

目前中国对慈善捐赠行为并没有详细的法律规定。举例来说,尚无规定要求慈善团体披露他们的活动或工作信息,这不免令公众对他们所做的工作心生怀疑。此外,中国仍然要求所有的捐赠必须经由政府之手。不过,慈善事业已经得到了中国政府越来越多的承认。上个月,中国共产党十七大会议报告中指出,应该将慈善项目作为社会福利计划的补充。(chinesenewsnet.com)

中国民政部(Ministry of Civil Affair)主办的《公益时报》总编刘佑平称,中国公众对出台有关慈善问题详尽法规的期望值很高。《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 )的记者未能联络到民政部官员就此置评。(chinesenewsnet.com)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与政府发生冲突,捐赠者往往选择医疗保健等"安全的"慈善事业。即便如此,并不是所有与健康有关的捐赠都能得到政府的批准。今年早些时候,政府就查封了东珍纳兰文化传播中心(China Orchid AIDS Project)的数个办公地点,并拘留了负责人。很多人认为这是对公益事业发出的一个警告,即从事政府认为有争议的慈善事业也会有风险。东珍纳兰文化传播中心是一个为艾滋病患者提供资助的机构。(chinesenewsnet.com)

李嘉诚在中国一直致力于教育等相对来说没有争议的慈善事业。在中国南方儿时故乡的附近,李嘉诚斥资数亿美元创办了汕头大学(Shantou University),他目前还在帮助该校开设高度国际化的课程。去年星巴克(Starbucks Corp.)创始人霍华德"舒尔茨(Howard Schultz)向汕头大学的学生讲授了商业道德问题。曾经担任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记者的彼得"阿奈特(Peter Arnett)自2月份以来一直在该校教授新闻学。(chinesenewsnet.com)

4月份有三位美国国会议员相继来校向学生们介绍美国的政治体制。几位退役的NBA明星最近受该校聘请对学校篮球队进行指导。李嘉诚1928年生于中国。上个世纪40年代在日本侵华战争的炮火中他和家人逃到香港。他十几岁时,因父亲患肺结核去世而不得不辍学,并且至今都未正式完成学业。之后,李嘉诚开始在香港一家手表厂工作;他勤劳节俭,20多岁时就买了一家塑料厂,后来这个厂发展成为亚洲最大的塑胶花供应商。李嘉诚有两个儿子,他说自己30岁时赚的钱已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chinesenewsnet.com)

广告作为香港和记黄埔有限公司和长江实业(集团)有限公司(Cheung Kong (Holdings) Ltd.)的董事长,李嘉诚现在已坐拥一个商业帝国,公司业务遍及55个国家的零售、电信和港口业,员工多达22万人。他个人所持股份的价值超过250亿美元。李嘉诚白手起家的传奇故事在香港令人称颂,可也招致不少嫉恨。很多香港人因他对市场的适时把握而称他为"超人"。而贬抑李嘉诚的人则指责他的生意控制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香港经济,他们有时甚至还对他的慈善之举进行攻击。(chinesenewsnet.com)

2005年李嘉诚基金会向香港大学(Hong Kong University)医学院捐款10亿港币(合1.29亿美元),学校于是将该学院改名为李嘉诚医学院(Li Ka-shing Faculty of Medicine)。这激起该校一些毕业生走上街头进行抗议,他们称这相当于李嘉诚用钱买下了一所著名学院的名字。李嘉诚反驳说这种指责是出于"嫉妒",并表示对该校的捐助与自己的商业利益没有任何关系。(chinesenewsnet.com)

当西方慈善家们迫于不断增大的压力而相继改善自己慈善事业的公开性和透明度时,李嘉诚的慈善事业却仍令人捉摸不透。他从不透露身价几许,也不透露计划捐赠的具体数目。他表示要将财产的三分之一捐赠给基金会,目前已完成计划的70%。但他并未透露这笔捐款究竟有多少。李嘉诚头脑敏锐,专心敬业。他说自己每天早上5点左右起床,每周大约打4次高尔夫球。他戴的是价格便宜的精工(Seiko)表,还把表调快了20分钟。(chinesenewsnet.com)

汕头大学所处之地20年前还空无一物,如今却已是菁菁校园。学校里有一个人工湖,九个学院(其中的医学院属于中国最好的医学院之一),目前正在建设一个造价2,000万美元的图书馆。在近20年中,李嘉诚只是单纯地为学校提供资金,而课程设置则由政府部门负责。但几年前,学校的使命似乎偏离了轨道,于是李嘉诚委派经常陪伴左右、现任李嘉诚基金会董事的周凯旋(Solina Chau)更加积极地参与学校事务。(chinesenewsnet.com)

为了将萧条海滨小镇上的这所二流学校变成中国顶尖大学,周凯旋自此之后开始引入一大批新教师、管理人员和研究人员,其中大部分都有海外教育背景。周凯旋为基金会的发展提供了很多远见卓识。然而改变并不容易,即使是最细小的改变也需要与当地政府、党委和学校里的政府雇员进行协商。比如,学校不愿延长自助餐厅的开放时间;而在很多西方大学,自助餐厅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开放的,以便学生更灵活地安排时间。在中国的大学里,自助餐厅只在午餐和晚餐时开放很短一段时间。(chinesenewsnet.com)

中国传统的教育体制强调死记硬背而非独立思考。但汕头大学的教育者正努力为中国创造一个鼓励辩论、讨论、创造力和自由的新型教育模式。汕头大学副校长顾佩华来自加拿大,她说如果在学校里都做不到这些,又如何能在社会上做到?教育是在改变人们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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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美国”与“贱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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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a 薛涌:反智的书生 by 薛涌 on 11/4/07

美国贵。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比如在我住的波士顿郊区,中等房价到百万美元以上的镇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而这还远远比不上加州和纽约:那里的房价,比波士顿地区还要贵50%以上。佛罗里达富豪聚居的朱庇特岛也许是最极端的了,中等房价达到五百六十万美元。如此吓人的房价,界定着"美国制造"的成本。也怪不得,美国的企业纷纷"外包",把制造业的基地移到了中国和印度等发展中国家。

 

不过,这些沿海大城市的房价,并不是美国的"标价"。实际上,美国的大部分地区都非常便宜。不久前CNN上有一条新闻,讲的是大约二百平方米(2200平方英尺)、四个卧室、两个半厕所、两个车的车库的独户住房,如果质量相当的话,在不同地区的最大差价有多大。结果发现,这样一栋房子,在加州Beverly Hills平均价格是二百二十一万,在得州一个Killeen则平均仅十三万六千多万,差价达到二百多万美元!(全国的平均价格是四十二万多美元)

 

这一对比,反映出在"贵美国"之外还有一个"贱美国"。我不妨举几个例子。俄亥俄州的Northbrook,中等家庭收入大约为六万美元(59902),中等的房价仅83760美元。也就是说,一栋房子用了不到一年半的家庭收入就可以买下来。类似的地方还有许多。再以俄亥俄州为例,Shiloh地区的中等家庭收入为五万四,中等房价不足八万。North College Hill地区中等家庭收入为五万二,中等房价八万。在Maple Heights,中等家庭收入五万四,中等房价八万四。在宾西法尼亚州,West Mifflin地区中等家庭收入五万两千多,中等房价八万一。Penn Hills的中等家庭收入为五万四,中等房价为八万四。Brentwood地区中等家庭收入为五万五,中等房价为八万六。纽约听起来是个世界最贵的地方,但纽约州大部分地区却很便宜。比如Kenmore地区中等家庭收入将近六万,中等房价九万三。Tonawanda地区中等家庭收入五万一,中等房价七万四。Depew地区中等家庭收入五万六,中等房价九万。Corning地区中等家庭收入五万二,中等房价八万三。

 

房价低的地方并非仅仅是穷乡僻壤。比如得州的奥斯汀,是个六十多万人口的大城市,和波士顿相当,而且文化繁盛,有大名鼎鼎的得州大学。那里中等家庭收入为四万五千多,中等房价为十六万多,三年的收入足以买栋房了。就美国全国的水平而言,中等家庭收入为四万四千多,中等房价为二十一万多,五年的收入足以买一栋房。(当然,以上是几年前的数字。如今美国的中等家庭收入到了五万上下,房价也略涨了一些。但收入和房价的比例,并没有本质的变化。)

 

所谓"贵美国"与"贱美国"之分,本来是人家的事情,和中国老百姓没有关系。但是,在全球化的时代,原来没有关系的现在就有了关系。全球化经济需要进行全方位的成本竞争。中国目前的优势在于成本低。但是,算算房价就知道,"贱美国"中的一栋独居,也就八、九万美元,换成人民币不过六十多万。这比中国大城市的房价,已经便宜多了。当然,美国还是人工贵。即使"贱美国"地区的劳工年薪,也要三万美元上下。换成人民币是二十多万。但是,美国的企业技术先进,节省大量的人力。另外,美国制度清廉且有效率,买卖说开张就开张,不容请客送礼、不用走后门行贿,更不用担心敲诈勒索。所谓"贱美国",地价奇低,但在信息和基础设施方面则非常先进。最近美元一贬值,企业在"贱美国"所支付的成本,和中国、印度等发展中国家的发达地区就可以竞争了。

 

更重要的是,发展中国家的大企业,大多是以发达国家为市场。就地落户,缩短了生产和消费之间的距离,降低了运输费用,更能近水楼台,了解市场动向,在产品设计、技术开发、交货速度等方面,都比隔着一个太平洋要有优势。另外,就地生产也跳过了贸易保护主义的壁垒,政治风险大大缩小。日本、韩国在处于中国这样的发展阶段时,都开始在"贱美国"设立工厂。特别是汽车业,占地很大,运输成本甚高,人工却相对用得较少,在美国就地开花,成本反而小。如今印度一些高技术公司,也走同样的战略,把从美国外包来的项目再外包到美国去。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IT业的设计和生产,要与用户的需求息息相通,就地生产才能把产品设计得到家。

 

中国企业要有长远的竞争力,就必须向"贱美国"进军。这就要求中国国内的市场经济成熟,大家能够公平竞争。可惜,中国企业的成功,往往建立在一系列的关系、靠山、甚至行贿受贿的基础上。玩这套把戏玩惯了,走出国门就根本不知道怎么在市场经济中公平竞争。这也是中国企业无法走向世界的一大原因。这一问题不解决,所谓中国的崛起,也终将是一个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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